【昊磊】无事发生④
④
“每个人天生都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太好的一面。一个孩子在小的时候，他能够表达出自己的善良、纯真、有爱心这类‘善’的部分，也可以表达出自己自私、霸道、极端行为等有些不那么‘善’的部分。而这些表达，本身就说明这个孩子是处在一个有爱的环境里，是处在一个有安全感的环境中。”
“但是有些人，他们是在一个不安全的环境下长大的，他可能从来不敢把自己坏的一面暴露出来，只能拼命的往下压，压着压着有一天就会反弹，那些隐藏的恶的部分，就会成为第二人格表现出来。”
这是刘昊然二十岁的时候写在《见风》里的一段话，本身是对一个错过的角色的理解，他总是这样，饰演一个角色的时候会努力去填充角色的行为逻辑，可是他在此刻想起，丝毫不觉得突兀，他甚至在这之前的很多次里，在看到吴磊无懈可击的镜头表现时，想到这些话。
就好像他已经在内心把吴磊看穿了，他这一刻甚至是雀跃的，并非来源于吴磊这句话里表达出的暧昧轻佻，而是，他终于抓住了，抓住了那一丝微妙的不同。顺着他预想方向，又远比他预想的节奏还要快的不同，他享受于吴磊表现出的，那一丝“恶”。
这种一切按照预想过的方向发展的感觉，令他回到了舒适区，哪怕他现在仍然不知道怎样更好的去回应，他仍然有一种拿回掌控权的感觉。甚至庆幸于吴磊发现了他无法克制透露出的感情，他将这总结为了某种俗套的因果关系。
“他发现我的感情了，他感到安全，所以他展露了不一样的恶劣。”
他还保持着略微低头倾听的姿态，侧目看向吴磊，眼睛是笑的，带着些讳莫难名的东西。而罪魁祸首好像只是说了个普通至极的俏皮话，冲他眨眨眼示意注意力要放在舞台上，然后轻松自如的坐回去，留他被这一派骇浪惊涛吞没。
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折纸，那是吴磊跟他说话的时候随手拍在他胸口的。那颗纸折的心顺着他的西服滑落，并不算顺利，最后却也还是落进他手中。
就像讲冷笑话的时候一样，他又一次被鼓舞了。他总是容易被吴磊影响，这并不符合他的高度自控欲，但是当吴磊带给他的情绪太过愉悦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自制力去拒绝，用那种致命的慵懒与游刃，轻易的夺走了他的心。
谁也拒绝不了吴磊，他想。
不会再有一个人让他目不转睛的看了八年了，他想。
他笑开，那些曾经刻意压制的，不愿暴露在任何人眼中的浓烈情感一瞬间爆发，心上卷起了风暴，将他的灵魂都重刷成一个更坦诚的陷入爱情的模样。不漏齿的笑容里藏着源于喜爱的、近乎温柔的容忍，和某种极为暧昧的心照不宣，他好像变成了拍杂志时候的危险分子，被那个复杂而尖锐的深情角色笼罩，是一个会让人心惊的表情。
他目不转睛，右手两指夹起那颗心，在他和吴磊的视线交叉点晃上一晃，然后轻飘飘的安置进上衣口袋。
“纪念品我收下了。”
第二天的娱乐版并没有泡沫圈友情，反而是微博上的cp粉炸了锅。他看见有人转发了他和吴磊同框的截图，然后非常激动的表示刘源果然只有在吴磊面前才会露出从前的傻柴感。
他点了个赞，掀起更为沸反盈天的狂欢。
可是当事人手机一丢，却是全然安定的样子。他决定了，想好了，他早有觉悟，没有人能了解、能替代他真实的欲求与苦痛，他们站在彼岸的赞美指责甚至祝福，都无关事件本身，这是他的事，是他赌上人生也要添上的一笔。
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小事无所谓，大事非要一条路走到黑不可。只是在经济团队与他的磨合越发成熟稳定之后，极少有意见向左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要忘了他是有多固执的一个人。
他仍然很难对许多人坦诚自己内心的想法，无论是阐述这些年在内心肖想吴磊这件事，还是表示他要去追赶爱情，在二十六岁这个年纪都显得任性而幼稚。可是他又恰巧觉得，二十六岁，尚且是个可以一腔孤勇的尾巴。
这是他的私事，又是注定会对他职业生涯产生地震般影响的公事，他一贯自我灌输的“我只是个普通人”的意识首先受到了冲击。然后他又从吴磊的经历上汲取力量，难道还有比得知对方的性向更好的消息，更明确的契机吗？难道非要吴磊主动追到他面前，说刘昊然我喜欢你，才是他十拿九稳觉得可以成熟的做决定的时刻吗？
他不能接受，他无法接受。当他决定要与吴磊发生一些与爱情有关的故事，他便无法接受自己迫使吴磊进入了某种可避免的低姿态，像每一个想要保护自己伴侣的男人一样，他内心充满勇气和力量。
恋爱新人刘先生开始复盘自己活动上的糟糕表现，毕竟他非常担忧的发现也许吴磊根本只是随口开玩笑，万一吴磊根本没有发现他的感情或者浑不在意。
怎么办。
他对着日历，在最近的节日上画了个圈，想了想，又认认真真的给那个圈加了个尾巴，变成一个歪歪扭扭的气球。他露出满意的样子，玻璃花瓶映出他笑意温暖的样子。他好像活到二十六岁，终于找到一点打心底里想追逐的东西，整个人充满璀璨的生命力。
是很幸福的，这种心情。
他这两个月的行程并不满，一年两部戏的节奏很稳定的给他腾出了一定的空闲。原定的杂志代言宣传，被他尽量压缩在五月下旬前完成，以留下几天的空闲，可以做他想做的事。
除了那个赞，他没有再刻意做什么会引起旁人注意的事情，也没有去刻意避讳他对吴磊的关注，他仍然会去看吴磊的Vlog，在微博下偶尔点赞偶尔评论，有时候切小号有时候不切，各种浏览截图被挂在榜单，他也浑不在意。
但是他着实没有太多追求他人的经验，从前的女孩子喜欢他，态度总是积极而明显，他实际上并没有做太多的努力，体贴、宠爱，适时的主动。甚至想送给女孩子的可选择的东西太多了，总是有那么多应季的讨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被源源不断的发明出来，限量版的手包？裙子？首饰？好像什么都可以……
其实他知道不是性别的问题，是觉得，吴磊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并不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是不知道哪些适合，可是那些东西他会送，吴磊的朋友也会送，其他的追求者也可能会送。他这样想着，心口酸涩又甜软的，他心里那个孤独时刻的寄托变成了某种光明可触的存在，他不再逃避不再掩饰，他期待着那个人给的任何反馈。
当然，他希望是正面的，反馈。
时间颤巍巍的踩到了五月份的尾巴，于是这个满地是瓜的月份终于松口气忙不迭的跑掉了。留下个骑自行车的青年，他今天精心整理过，专门先去公司做了整套的造型，要求是务必做出一个看不出那么刻意的造型，但是要帅，一定要帅。
“这次是去见新娘了。”助理这么说着，被他骑着自行车丢在身后。从他十八九岁的时候，从水原希子身上发现原来艺人也不用天天都在保姆车里开始，他便习惯这样在北京穿梭，那几乎是他一天最放松愉快的时候，他觉得这种时刻他就是他。
这种时候他身上的少年感很重，面貌里阳光的东西不需要刻意流露就向四周澎湃的扩张。他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疾驰在下午五点朦胧的夕阳里，儿童节的气球悬在大街小巷。
他太雀跃了，甚至想买一捧系在自行车上，可是他还有那么点理智告诉他，这么做他会上头条，绯闻这种双刃剑他还扛得住，吴磊却未必了，他们之间微末的可能性更是不能再掺杂更多,这不是他想要的。但还是有点遗憾的，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盯着橱窗这样想。
他之前知道了吴磊的行程就发了信息，问活动结束之后要不要一起喝一杯。那附近有家酒吧是圈里朋友的朋友开的，他们偶尔在北京会去小聚，吴磊没拒绝。
吴磊见他轻车熟路的把自行车寄存在吧台吓了一跳，阴差阳错他没见过刘昊然在北京的最常用交通工具。他窝在一个视觉误区的卡座里，他们这圈人平时来常坐的位置，里边的人视野好，外边的人却不怎么能发现。
刘昊然看见他面前有小半杯酒，琥珀色的液体轻晃，他的唇面上沾着一些令人喉咙发干的莹润感。从他不再抑制开始，就更难克制，吴磊神色还是从容，好像之前坐席间电光火石般的那一点暧昧都是错觉，吴磊又回到了无懈可击的壳里，保持着微妙的亲近与距离。
“余淮同学还没毕业呢？”他调侃，手里转着手机，在黑玻璃茶几上轮番磕着四个角。“该不会就你自己吧，自行车躲堵车，太犯规了。”
“就我自己。”他没回应那些玩笑，眨眨眼把背后的包放下，拉开拉链的时候想了想又转头补充一句，“就咱俩。”
吴磊露出一瞬间的怔忪，看出他要拿什么东西的样子，便也没催，一手五指扣住玻璃杯口晃着，一手撑着脸，眼神里好像在想眼前的事情好像在想旁的，总之是透了几分不解的。
“三石小朋友，儿童节快乐。”
刘昊然终于捧出个蓝色缎面的盒子，然后坐在他对面，示意他打开。吴磊手一颤表达了真实的震惊，然后他还是接了过来，边打开边随口吐槽。
“真是谢谢昊然哥，我的气球呢。”
盒子里没有气球但是有个漂亮的水晶球，澄澈的质感昭示着它与批量廉价产品的不同，那水晶球里有微缩的高山深谷，有一小片旷野，甚至有蜿蜒河流，还有一只明显站在c位的小兔子和三块石头。比起明显昂贵的原材来说，手工简直算得上粗糙，如果没看错，贴着水晶球内侧的应该还有一圈星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亮。
吴磊正饶有兴致在水晶球里找彩蛋，突然一旁伸出一只手。
“这个是可以亮的。”
刘昊然甚至没有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而是半跪在茶几边，借着装饰吊灯的光小心翼翼的研究，然后他轻车熟路的将木质底座拆下来，又一次固定了所有线路检查电池，可是那个水晶球安安静静的，所有星星都黯淡。
他的手是抖的，眉头紧紧的拧巴在一起，那些雀跃的心思好像被扎破的气球，他想拢回来又完全抓不住。他从半跪到完全是跪坐在那里，反复拆卸组装，打开手机的电筒去看线路，好像这是他人生最大的事情，如果不去做成就永远无法向前走。
他甚至没有再跟吴磊打个招呼，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吴磊的表情，也就没有看到吴磊缓缓收回手指，脸色从不解到怅然，到垂下眼神色晦暗不明，到轻松地笑起来，他好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定格在四格漫画里，只有画外人才知道他所有的神情。
“刘昊然你干嘛呢，不亮也挺好看的，你别研究了。”他跟着蹲在茶几旁，手拍上旁边人的肩，语气轻快里带着明显的安慰。他能感受到另一个人那种偏执的情绪，也终于触碰到这个人，突然爆发的秘密。
“我能修好，之前，我试过的，没问题的。应该是感应发亮的，你别着急，磊磊，我能修好。”
吴磊有点不忍心看刘昊然的神情，他翘起的碎刘海明显是精心打造过的，肩颈紧张，明显在努力克服手抖。他摁在他肩膀的手安慰的晃了晃，边开玩笑边想把水晶球拿过来，“不亮也没所谓的，你再亮瞎我的小兔子，快拿我。”
然后刘昊然从那堆七零八落的山川河流里抬起头，他抓住吴磊的手腕，吊灯的光微弱，他们好像在世界的中心又好像在最昏暗不清的角落。他眼眶是红的，眼里有风暴，某种压抑的深刻的情绪夺眶而出，比语言更快的传递了心思。吴磊好像怕被目光灼伤，垂眼落在水晶球上错开情绪，转瞬又转回来，认认真真的缓缓点个头，笑容诚挚。
“我很喜欢，谢谢你。”
“吴磊。”
他听见刘昊然喊他，他下意识不是很想听后边的话，他希望刘昊然能接着他给的台阶，然后不管是明里暗里、话里音里，他们可以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反正本来就没发生。于是他一扬下巴，示意自己听到了，以磊落的好哥们儿的姿态。
可是总有人醒了太多年，不想醒了。
“吴磊，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你是心里有人还是不想恋爱，是现在不喜欢我还是以后也不会喜欢我，你想拒绝我可以坦坦荡荡的拒绝……”
“磊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可能我说的有点晚，但是……”
“刘昊然。”
吴磊的声音比他明显的高一度，干脆利落的截断了他的话。吴磊抽回自己的手腕，挺直了安慰他的时候的脊背。居高临下的，表情冷静且真实。
“你不用急着跟我解释你是认真的，我太相信了，人的好奇心当然是真的。”
“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简单了，你把感情也想得太简单了，我们能有什么交情。你的热情建立在什么之上？一时的动心，还是因为，你热衷于所有你不可掌控的事物？”
“别疯了，刘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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